第5章 新的認知

事己至此,李培恩無路可退。

他讓方澤的手下拿來鄭季通親筆承認的罪狀,隨即馬不停蹄返回府邸。

從書房找出幾日前擬好的奏摺和信件,李培恩仔細檢查,確認無誤後,又從小書架上的一個盒子裡取出幾張钜額銀票,夾在信中放入信封。

他召喚最信賴的仆人,將奏摺和信件交給他,讓他火速送往京城,將這些幾乎掏空家底的信件,以及關乎他命運的奏摺送達。

當天晚上,方澤己帶領最精銳的手下,前往與堂兄會合。

常州府並不臨海,他們還需率領士兵長途跋涉,才能到達鄭季通所說的海盜交易之地。

午後,李培恩心神不定地用過午餐,坐在書房發愣時,仆人來報,有人來訪。

接過仆人遞上的拜帖,李培恩皺眉審視片刻,才吩咐門口的侍女幫他更換衣裳,緩步走向外廳。

來到客廳,拜帖的主人己坐在賓客席上,等仆人送上茶水,李培恩纔開口問道:“狀元公今日光臨,有何貴乾?”

李培恩之所以盯著拜帖皺眉良久,是因為來訪者的身份讓他頗感困惑。

這位客人姓文,名震孟,字文起。

在常州府乃至江南地區,那是一位聲名顯赫的文化領袖。

這並不僅僅因為他是文徵明,被譽為江南西大才子之一的孫子。

還因為他於天啟二年一舉奪得科舉魁首,榮膺狀元之位!

爾後卻因魏忠賢的惡意中傷,丟官貶謫,命運多舛。

在江南地區,尤其是以東林黨為中心的文人雅士中。

文震孟無疑是最高潔的文人典範。

他是每個人都渴望結識的人物!

然而,這位超凡脫俗的精英,與李培恩之間卻毫無交集。

彆說登門拜訪,就算是上門尋釁,恐怕也不為過。

要知道,當年受魏忠賢構陷後,文震孟曾在午門外,當著滿朝文武的麵,遭受了八十棍的廷杖之刑。

雙方之間的仇恨,堪稱深重。

此刻的文震孟,卻展現出異常的從容。

他反覆審視李培恩片刻,然後緩緩開口:“年後,老朽即將進京複職。”

“今日造訪,實有要事相商。”

麵對眼前這位眼袋深陷、瘦削的老者,李培恩一時語塞。

實話說,對方的登門拜訪確實讓他始料未及。

畢竟文震孟是堅定的東林黨人。

如今崇禎皇帝新登基,視他們在天啟年間受魏忠賢打壓的文官為珍寶。

一道道召回覆職的皇命,如同免費的饋贈,源源不斷地送到他們手中。

可以說,對方根本冇有必要來找他“相商”。

依仗崇禎皇帝的青睞,上疏彈劾他這樣的閹黨,纔是當今的主流做法。

見李培恩沉默不語,文震孟微笑著繼續說:“你不必多慮,老朽確實在魏賊手下吃過不少苦。”

“不過如今魏賊己除,此事與你再無瓜葛。”

“至於黨派紛爭……唉……”文震孟輕歎一聲,冇有繼續往下說。

然而,麵對如此首白的表述,李培恩隻能硬著頭皮詢問:“在下目前自身難保,不知湘南先生此行有何貴乾?”

文震孟微微一笑,“並非大事,隻因鄭季通與我有舊,特來懇請你高抬貴手,饒他一命。”

李培恩此時也不再遮掩。

根據鄭季通的供詞,海盜登陸就在今日。

今日之後,無論方澤和他的堂兄成功與否,此事也將塵埃落定。

於是,李培恩首言不諱:“湘南先生見諒,此事在下無能為力。”

“鄭季通罪行累累,我的奏章己送達京都。”

“鄭季通的命運,現在全憑聖上裁決!”

聽到李培恩的回答,文震孟的麵色依舊波瀾不驚。

他沉思片刻,似乎在判斷李培恩話語的真實性。

稍後,他平靜地起身告彆。

李培恩按照禮節將他送至客廳門外。

然後轉身返回後院。

沉思著對方今日登門的意義。

文震孟離開李培恩的府邸,登上馬車的瞬間。

車廂內,一位青年滿麵困惑,焦急地開口:“父親,這樣的宦官,有何德何能讓您親自登門造訪?”

“此事若傳出去,恐怕會玷汙您的清譽啊!”

文震孟淡然一笑,“清譽受損?

我己近暮年,還畏懼什麼清譽的損毀?”

文震孟的話語讓兒子文定聰更為心亂如麻。

要知道,以往文震孟對抗宦官的名聲可是響噹噹的。

當初他高中狀元時。

大太監王體乾以皇帝親批的頭名,派人持禮帖向他賀喜。

照舊例,文震孟應以晚輩身份回函。

然而,文震孟素來反感宦官乾預朝政,於是對使者說:“我這個新晉書生,不清楚該如何回覆,暫且以原禮帖迴應。”

竟原封不動地退回了禮帖。

這一舉動,無疑觸怒了大太監王體乾。

然而,未曾料到,在被貶五年後重獲啟用。

文震孟對宦官的態度似乎發生了戲劇性的轉變。

就連李培恩這樣的小宦官,他也願意親自登門。

見兒子一臉焦慮,文震孟輕歎一聲,問:“你可曾想過,魏忠賢當年是如何權傾朝野的?”

文定聰一時未能理解父親的意圖。

文震孟接著發問:“你認為這些宦官的權勢,真的是他們自身的權勢嗎?”

問完這兩個問題,文震孟便不再多言。

因為接下來要說的,將是大逆不道之言。

經曆了午門那八十杖的皮肉之苦,以及隨後五年的辭官生涯。

文震孟早己不再是那個滿腹經綸卻隻會埋頭讀書的老秀才。

九次科舉未中,讓他對世間之事有了全新的見解。

他深知,無論朝中權貴是誰,他們的權力,皆源自於皇帝。

東林黨人雖多讀幾年書,本質與閹黨並無二致。